擇天記 第629章 母子(上)

所屬目錄:第四卷 東方欲曉    擇天記作者:貓膩

    回到院子里,做好飯食,先飽餐了一頓,再準備好幾個飯盒,餘人再次向天書陵走去。

    走到天書陵腳的直道時,他忽然改了主意,轉向了右手方。

    天色晴好,山陵里有很多人,他剛剛才和他們見過面,這時候如果再見面,稍覺有些過密,而且再次相見,是不是意味著就是熟人?或者說是不熟的熟人?那麼只是點頭致意會不會被認為禮數有欠缺?

    這些問題很麻煩,餘人不是很擅長處理,所以他決定從別的道路上天書陵。

    他並不知道對世間的絕大多數修道者而言,進天書陵只有一條道路。

    在茂密的山林里他嘗試了很多次,還是沒有成功,因為腿腳不便,還摔了幾次,身上到處都是草屑與松針,看著很是狼狽。

    他有些無奈,心想怎麼就找不到一條路呢?

    然後,他看見了山間有一條路,那條道路由白石砌成,在陽彷彿玉石一般。

    這條道路很直,而且直接通往天書陵的最高處。

    餘人高興地向著那條道路走了過去,待走到近處,卻又覺得有些奇怪,因為這條山道上一個人都沒有。

    這條山道是通往在天書陵最直也是最近的道路,為什麼沒有人走?

    難道說是因為觀碑者們要磨勵自己的意志,所以刻意不走這條捷徑?親小說書名+黑*岩*閣就可免費無彈窗觀看最快章節

    想著這種可能,又想著自己先前看見這條筆直山道時的欣喜,餘人覺得有些慚愧。

    但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腿,心想自己畢竟和普通人不同,走走捷徑也不算太丟臉的事情?

    他帶著些羞愧意味,扶著拐向那條山道上走去。

    以他的腿腳,要越過那些清淺的水渠,真是不方便,只是走到山道方,便覺得有些累,好在那裡有座涼亭,可以歇一會兒。

    走到涼亭,他看著那座滿是灰塵與銹跡的銅像,在心裡想著,如果這讓師弟看見了,他得難過成什麼樣。

    這說的是陳長生的潔癖。

    餘人看了眼筆直的山道,心想要爬上去肯定要花很多氣力,那不如在這裡先休息好,把力量攢足,於是在那座銅像旁坐了來。

    但他還是有些不舒服,與陳長生自幼一起長大,雙方彼此影響,都有些輕微的潔癖。

    他想了想,從袖子里取出手帕,走到水池旁,有些困難地低身去,把手帕打濕,然後走回銅像前,開始仔細地擦拭起來。

    他才剛剛把那尊銅像的左肩擦亮,忽然聽到一道聲音從銅像的盔甲里響了起來。

    那聲音很低沉,並不洪亮,無法傳到遠處,但在他的耳邊,卻彷彿是雷聲一般。

    「把頭盔擦一擦就行了。」

    秋風拂動淺渠里的清水,帶起盔甲里的塵埃,涼亭一片安靜。

    餘人看著那尊銅像,呆了很長時間,吃驚想著,居然是活的啊!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陳長生初入京都的時候,對這個世界的常識沒有任何了解,餘人與他自幼一起長大,自然也好不到哪裡去。

    他不知道那條筆直的山道是神道,除了天海聖后與教宗陛,再沒有人能夠踏足其間。

    他也不知道涼亭那座將軍的雕像並不是真的雕像,而是真正的將軍,是守陵六百餘年的大陸第一神將汗青。

    但至少這時候他知道對方是個活人,而且看盔甲上的那些灰塵與銹跡,這個人應該已經在這裡坐了很長時間。

    在這裡坐這麼長時間,難道不無聊嗎?餘人雖然也不喜歡和人打交道,不擅長和人打交道,但捫心自問,如果很多年都見不著一個人,還是會覺得無趣,另外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,這個人一直坐在這裡,那吃飯怎麼解決?

    想著吃飯的問題,他意識里取出一個飯盒,遞到對方的盔甲前,比劃問道您餓不餓?

    盔甲里沒有聲音響起。

    餘人想了想,又比划了幾個複雜的動作,意思是說要不我給您去煮碗麵湯?

    盔甲里傳出了一道聲音:「擱在這裡就行,另外,這條神道你不能走。」

    餘人把飯盒擱到地上,行了一禮,又有些不舍地看了眼神道,扶著拐杖向來處走去。

    在他離開後不久,秋山再次降臨淺渠與涼亭,拂起盔甲縫隙里的灰塵。

    兩道幽然滄桑的目光,在頭盔深處亮起。

    汗青睜開了眼睛。

    然後,他閉上了眼睛。

    一個飯盒,就這樣靜靜地擱在他身前的地面上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順著原路返回,來到不知道第幾座天書碑前,餘人繼續觀碑。

    可能是因為這座天書碑太過玄奧難解的緣故,也可能是因為他在思考某些事情的緣故,這一次他在碑前站了很長時間。

    直到夜深人靜時,他依然還在這裡。

    他有些餓了,便在這時,夜空里忽然落微雨。

    他挪進碑廬里,取出剩的飯盒擱到天書碑的頂上,開始吃飯。

    夜雨並不大,只是聲音有些令人煩。

    餘人把飯盒收拾好,靠著天書碑望向廬外。

    這裡已經是天書陵的高處,視線穿透如紗般的薄雨,能夠看到京都的燈火。

    或許是因為夜太深的緣故,很多宅院里的燈火已經滅掉,京都看著有些幽暗。

    餘人再次擔心起陳長生。

    他相信師父一定能夠解決師弟遇到的問題,可是師弟的病怎麼辦?

    忽然間,他感應到了些什麼,望向夜空里的某處,微微皺眉,不明白這是一種怎樣的感覺。

    夜空里的那處沒有星辰,是一座高台。

    甘露台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甘露台上有人。

    天海聖后背著雙手,站在高台邊緣,靜靜看著夜空。

    京都今夜忽然飄來了很多雲,彷彿更深的夜色,自然看不到星星。

    但那些夜色與雲哪裡遮得住她的眼睛。

    就像那些夜明珠散發的光毫與自天落的微雨無法沾染她的身體一般。

    她美麗的眉眼間有些凝重的神情,因為她感覺得很清楚,天道有所改變。

    那就是命運嗎?

    她的命星在遙遠的高空里,隱隱有些晦意。

    或者是因為她的另一顆命星正在京都里。

    那是她命中的剋星。

    她應該怎樣做?

    揮袖掩去那顆星辰的光芒?

    但那又有何用?

    如果她真的這樣做的,那麼日後便很難真地戰勝天道。

    可如果她不這樣做,她現在能夠戰勝天道嗎?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陳長生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。

    這一次是真的不多了。

    為了殺周通,他付出了很多,鮮血這時候正在他的腑臟里流淌,他的經脈已經斷的七零八落,徐有容在他身體上覆著的那層聖光已經越來越薄越來越淡,他隨時可能向這個世界裡的生命發出最致命的誘惑,而就在那時,他可能便會死去。

    還有多少時間?一天還是兩天?一首歌/>

    他沒有任何猶豫,從床取出黃紙傘,便從窗口跳了出去。

    唐三十六和折袖等人都沒有睡覺,有的守在屋外,有的守在樹上,但他們沒辦法阻止他再次離開。就算大榕樹上的折袖感應到了他的離去,應該也會給予他最後的自由,因為狼族的年輕人在荒蠻而血腥的雪原里長大,知道死亡就應該是寧靜的。

    微雨落在黃紙傘上,沒有發出啪啪的聲音,溫柔的像是在滋潤。

    他撐著傘走進湖側面的密林,然後向後方折轉,沒用多長時間人,便來到了圍牆處。

    密林深處有道直通皇宮的門。

    這面圍牆上有當年落落讓屬開的一扇門。

    但兩扇門他都沒有走,因為他無法確定,皇宮裡的人以及教宗師叔的人,會不會派人守在那些門後。

    他看了眼滿是青苔的舊圍牆,輕掠而過。

    經過今年春風秋雨的潤澤,曾經被他和唐三十六洗劫一空的百草園,現在重新變得生機盎然,很多珍貴的藥草與靈果,在圃間與枝頭靜靜地注視著他,等待著他的摘取,但他卻是目不斜視,向著更深處走去。

    他最後要去的地方是皇宮。

    他要去確認徐有容是安全的。

    他要去見天海聖后,他要問她一些事情,他要問她那些是不是都是真的,你是不是我的母親,然後……然後就夠了。

    他的懷裡還有蘇離留的那封信,他的手腕上還有五顆天書碑化成的石珠,他還有周園。

    但他不準備在皇宮裡做什麼,真的已經夠了。什麼陰謀,什麼大局,什麼大義,什麼人族與魔族之間的戰爭,對他這個要死的人來說,又有什麼關係呢?又有誰忍心還要求他在這種時候還要做什麼呢?

    他只需要知道一些事情,然後安靜地離去。

    沒有人能夠決定自己如何來到這個世界,但離開的時候,誰都希望能夠是清醒的。

    這句話很多人都說過,他也說過,那麼就要做到。

    但他沒能走進皇宮。

    因為在百草園深處的林子里,他看到了一幕曾經見過的畫面。

    樹林里有一方石桌,石桌上擱著一個鐵鑄的茶壺,壺畔放著兩個茶杯,看杯中的茶色,今夜煮的應該是白茶。

    喝茶的人還是那位中年婦人。

    看著她平靜的神情,陳長生有些意外。

下一章:
上一章:

發表評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