擇天記 第646章 真言如血

所屬目錄:第四卷 東方欲曉    擇天記作者:貓膩

    皇輦圖動,大軍將返,瞬息之間,局勢千變萬化,京都再次重新落入聖后娘娘的控制之中。

    她站在天書陵頂,看著京都某處說道:「你們來做什麼?」

    秋山家主與那位供奉進入京都後,一直都表現的非常沉默低調,很容易讓人忘記他們的存在。

    但這時候天海聖后既然說話了,那麼他們總不能繼續假裝自己不存在。

    「這整件事情與我秋山家沒有半點關聯。」

    秋山家主看著天書陵頂,神態異常謙卑說道:「好教娘娘知曉,我們來京都,是準備來賞楓的。」

    這個解釋沒有人信,特別拙劣,甚至愚蠢。

    但那無所謂,因為天海聖后需要的只是一個解釋,一個態度。

    秋山家主的態度很端正,他的理由越愚蠢,說明態度越端正。

    天海聖后有些滿意,望向京都另外兩個位置,問道:「那你們呢?也是來賞楓的?」

    前清門下停著一輛馬車,木拓家的老太君手裡拿著龍頭拐杖,站在車畔。

    這位老太君裹著一雙小腳,然而落在滿是雨水的街面上,卻像是釘子一般,沒有絲毫顫抖,聲音卻有些顫抖。

    「老身只是久未至京都,所以來北方看看,順便有些事情要辦,好教娘娘知曉,我太孫媳婦就要臨產了。」

    德勝門緊閉著,吳家家主站在門前,對著天書陵方向認真解釋道:「娘娘您別誤會,我是來看女婿的。」

    同樣是拙劣愚蠢的解釋,但與秋山家主不同,因為這兩個理由里提到了人。

    木拓家的老太君與吳家家主在夜色中離開了京都。

    天海聖后沒有說話,不知道在想些什麼,是覺得這兩家的態度不夠端正,還是在想著四大世家裡唯一沒有出現的唐家?

    不過這些都無所謂了,就算四大世家真的表面了態度,也不可能改變當前的局面。

    她沒有殺死陳長生,更沒有吃掉陳長生,無論那個道人在夜色里用二十年時間布下的局如何深不可測,都不可能再影響到她。

    皇輦圖已然啟動,森然的氣息籠罩著整座京都城,除了計道人,還有始終沒敢踏入京都一步的木拓家老太君及吳家家主,誰都沒有辦法離開。

    天書陵前的四位神聖領域強者也不行。

    她的大周鐵騎正在向著京都進發。

    京都里還有很多忠於她的大臣將領。

    大局已定,現在似乎就只需要等著她的一聲令下。

    然而就在這個時候,一道聲音在京都里響了起來。

    那個聲音很輕,彷彿喃喃自言自語,然後漸漸升高,變成某種極具鋒芒感的質問,裡面還夾雜著一些笑聲,嘲諷的意味很濃,然而漸漸你會覺得那是在自嘲,蘊藏著無限感慨以及對某些事物的敬畏,最終一切歸於靜寂。

    如此複雜的聲音與情思,實際上只是很簡短的一句話。

    「你以為自己真的贏了嗎?」

    說話的人是計道人。

    他站在京都某個偏僻的街市前,腳踩著有些髒的污水,身後是一家散著血腥味道的羊肉鋪。

    肉鋪往往是一個城市最先醒來的地方,這時候夜已極深,在黎明到來之前,先亮起的是鋪子里的燈光。

    斫斫斫斫,清楚的斬肉聲從鋪子里傳來。

    肉鋪里的人們,並不知道不遠處那些森然而起的皇輦圖陣意,也不知道鋪子外站在一個人。

    計道人看著天書陵方向,感慨說道:「我一直以為今夜是我給你安排的局,現在才知道並不是。」

    在天書陵頂,陳長生看著夜色里的畫面,看著畫面上的師父,情緒依然如先前一般惘然,又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。

    或者是因為天海聖后站在他的身前,而她剛剛改變了他的命運?

    「但……這同樣也不是你的局。」

    「我是局中人,你同樣也是局中人,這依然還是一個局。」

    「這不是我安排的局,也不是你安排的局,這是天道給你我安排的一個局。」

    「天道局。」

    陳長生不明白這些話是什麼意思。

    天海聖后淡然說道:「你和數百年前還是一樣,總喜歡說這些看似玄妙難懂的話語,神棍終究就是神棍,想用這些話來搖撼朕的心志?哪裡會有什麼天道局,不過就是你的一點陰謀小算盤罷了。」

    「不錯,這是我的局,應該是完美的,不管你選擇殺死他還是吃掉他,我都準備了相應的手段,但我沒有想到,你會選擇救他,因為我沒有想到,像你這般冷酷無情的女人,居然也會有心軟的時刻,更沒有想到的是,你已經進入了神隱境界。」

    計道人的聲音與肉鋪里的切肉聲混在了一起,並不含混,反而格外清晰,在天書陵頂回蕩著。

    除此之外,整個京都再也聽不到別的聲音。

    離宮一片安靜,天書陵下靜寂無聲。

    聖后娘娘已經進入了神隱境界?

    很多人對此都有過猜測,然而今夜終於得到了證實,這個消息依然會震驚整個大陸。

    「你確實很強,就算你吃了陳長生這顆果子,就算星空真的降下神罰,也不見得能夠傷到你的根本。」

    計道人的聲音在夜色里回蕩著。

    微寒的風在天書陵頂吹拂著,帶起天海聖后的黑髮。

    她就這樣靜靜站在這裡,站在世界的最高處,便有若魔神,給人一種不可戰勝的感覺。

    無論是近在咫尺的陳長生,還是天書陵下方的無窮碧、觀星客,或者是數萬里之外溪畔的那名僧侶,都隱隱生出某種想法,就算天道有變,就算命運亂流,就算閃電落在她的身上,她也可以毫不在意。

    「能夠傷到你的根本的、能夠讓你變弱的,只有你自己。」

    伴隨著肉鋪里的切肉聲,計道人的聲音變得強硬而冷酷起來。

    「在你看來,你的意志要比天道更加重要,也更加強大,當天道要你殺死他的時候,你偏偏要他活著,我必須承認,你的自信依然還是那般令人心折,但你有沒有想過,當你妄圖把自己的意志凌駕在天道之上,天道會做出怎樣的回答?」

    天海聖后說道:「朕何曾理會過他人的想法,即便是這片星空。」

    計道人的聲音很是感慨:「所以……你選擇了救他。」

    天海聖后說道:「救了他又如何?」

    「你是完美而強大的,我們本來沒有任何勝機,但今夜,你選擇替他改命,相信你為此也付出了很多代價。」

    計道人的聲音變得冷酷而強硬起來:「比如你的境界現在已經跌墮,你不再無敵,而這……就是天道對你的回答。」

    聽著這段話,隱藏在京都夜色里的無數人,震驚之餘開始紛紛思考起來。

    計道人說的是真的嗎?天海聖后為了把陳長生從死亡深淵的邊緣帶回來,真的付出了這麼大的代價?

    陳長生望向天海聖后的背影,看著她負在身後的那雙手,心情有些異樣,神思有些恍惚。

    微涼的夜風穿行在街巷裡,帶走殘餘的溫度與淡淡的血腥味。

    片刻的安靜後,天海聖后的聲音響了起來,很冷漠,很居高臨下,帶著一抹淡淡的嘲諷。

    「朕要做的事情,你們這些凡人永遠都無法理解。」

    她看著夜色籠罩的世界,說道:「朕的心意,便是所謂天道也不能掌握。」

    這句話並不霸道,卻隱隱透著絕對的自信。

    她沒有否認計道人的話――為了替陳長生重續經脈、逆天改命,哪怕早已晉入神隱境界的她,也付出了很大的代價。

    那麼她現在的自信究竟從何而來?

    「是的,我剛才說錯了,娘娘你不惜自墮境界,也要救他,自然不可能是因為慈母憐子這般可笑的理由。」

    計道人站在雨街上,看著天書陵頂平靜說道:「你是想通過此舉,對抗當年獻祭星空時發下的血誓,抹掉逆天改命這四個字在你心靈上留下的陰影,如此你才能有機會獲得真正的大自由。」

    這幾句簡短的對話,不是所有人都能聽明白。

    只有朱洛等神聖領域的強者,或者已經看到那道門檻的強者,才能體會到其中的真義。

    天海聖后是當今大陸最強者,擁有難以想像的強大意志。

    她唯一的弱點或者是心靈上的缺口,就在於當年她為了逆天改命,向星空獻祭時發下的誓言。

    這裡指的並不是誓言本身,而是指這個行為本身,就像她先前對陳長生說的那樣,當年的她,對天道曾經低下過頭。

    現在她要做的事情,就是抹掉當年那件舊事,在自己心靈上蒙著的那層塵埃。

    她要讓陳長生活下來。

    如果她能夠做到這件事情,那麼她便圓滿了,再沒有任何弱點。

    這種狀態下的她,即便從神隱境界跌墮至從聖,依然不可戰勝!

    天海聖后說道:「你想的太多,也說得太多,這樣會顯得很無趣。」

    計道人說道:「是嗎?那麼如果我說,陳長生其實並不是娘娘你的兒子,這樣會不會有趣些?」

    他的聲音很平靜,沒有什麼情緒,於是,顯得格外冷酷。

    街邊鋪子最深處的房間里,厚厚的油刀重重地落在案板上,羊肉被不停地切開,到處都是噴濺的血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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