擇天記 第828章 我懷念的

所屬目錄:第六卷 西風烈    擇天記作者:貓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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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那張蒲團不新也不舊,不厚也不薄,就是道殿或者祠堂里的常見樣式。

    唐家二爺看著那張蒲團,沒有說話。

    跪倒的時候,有蒲團隔在膝頭與堅硬的地面之間,會比較舒服。

    問題是他要跪誰?

    當然是教宗陛下。

    無數盞燈如星辰懸於夜空,一個年輕人站在其間。

    唐家二爺沒有說話,也沒有聽到別人說話。

    殿內的安靜持續著。

    唐家二爺的眼睛漸漸眯了起來。

    他終於動了,走到蒲團前,雙手掀起前襟,緩緩跪倒。

    他的動作很慢,很細緻,從掀起前襟,到膝蓋微彎,到身體前傾,用了很長時間。

    這段時間足夠他想了很多事情。

    聽說很多年前,前代教宗陛下也來過汶水,父親何時行過如此大禮?

    你與唐棠平輩相交,那我就是長輩,你怎麼受得了我的禮?

    就算你不喊我一聲二叔,至少也應該說一聲免禮。

    這段時間真的很長,對唐家二爺來說,更可以稱得上漫長。

    足夠他想這麼多事情,自然也足夠光影里的那個年輕人說話。

    可為什麼直到現在還沒有聽到你的聲音?

    他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聽漏了?

    還是說對方的聲音太輕,或者太過含混?

    不,道殿里如此安靜,再輕的聲音,也能夠聽得很清楚。

    比如此時此刻,他的膝頭終於與蒲團相遇,綿軟的蒲團發出一聲輕響。

    但在他的耳里卻像是驚雷一般,驚心動魄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唐家二爺就這樣跪在了陳長生的身前。

    直到這幕畫面真的發生了,他自己還有些不敢相信。

    他不敢相信陳長生居然真的沒有發話讓他免禮。

    他不敢相信陳長生就這樣平靜地受了自己的大禮。

    膝蓋與蒲團相遇的聲音消失了,殿里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,無比安靜,只能聽到燈火被微風拂動。

    唐家二爺跪在蒲團上,心情越來越寒冷,表情卻越來越淡然。

    然後,他站了起來。

    跪時如玉山將倒,起時如朝陽出水,乾淨利落,毫不猶豫。

    他自己站了起來。

    很明顯,這是聖前失禮,但他這時候很憤怒,所以決定不予理會。

    他看著陳長生神情漠然說道:「見過教宗陛下。」

    不是拜見,只是見過。

    道殿里依然安靜,無數盞燈火被微風拂動,發出嘩嘩的聲音,像極了山裡的松海。

    陳長生靜靜地看著唐家二爺,看了很長時間。

    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對方。

    無論是天書陵之變,還是雪街殺周通,他與這位傳說中的唐家二爺,都沒有遇見過。

    唐家二爺和唐三十六很像,容顏英俊,氣質漠然,自有貴氣,只是眉眼間多了一抹陰沉。

    「看到你,很自然會想到他。」陳長生說道:「我和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見面,越是如此,越發相念他還在我身邊的時候,他那時候幫我做了很多事。」

    唐家二爺問道:「比如?」

    陳長生向前走了一步,便從變幻的光影里走到了唐家二爺的身前。

    「比如……現在他會對你說,我讓你起來了嗎?你就這麼起來了?」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做為有史以來,極罕見未能踏入神聖領域的教宗,陳長生天賦再高,境界實力終究還是有限。

    唐家二爺很清楚這一點,然而看著從光影星海里走出來的這個年輕人,看著他神情平靜的臉,聽著他的這句話,卻覺得有一道難以形容的壓力撲面而來,彷彿山巒無數,又如同星海浩瀚,落入汶水,在他的意識里激起無數波瀾!

    直到此時,他才意識到,無論境界實力如何,陳長生現在是教宗,那麼,他就是在面對一位教宗。

    這種意識讓他覺得非常不舒服,就像陳長生用唐三十六的口吻說出的這句話一樣。

    我讓你起來了嗎?

    如果今天唐三十六在場,他真的會這樣說,絕不會給任何面子,甚至可能更加刻薄。

    唐家二爺的眼睛再次眯起。

    他自然不會再跪,微嘲一笑,沒有說話。

    沒有如果,唐三十六被關在祠堂里,他不可能再出現在你的身邊。

    「蒲團是我讓人準備的。」

    陳長生看了眼地上那張蒲團,抬起頭來望向唐家二爺繼續說道:「因為我希望你們也有為他準備比較軟實的蒲團,在老宅里被關了兩年半,又被關進祠堂里半年,以他的性子肯定被罰跪了很長時間,沒有蒲團會比較難熬。」

    唐家二爺面無表情說道:「他是我唐家子弟,自然有家中長輩照料,不勞教宗大人關心。」

    陳長生說道:「他是我的朋友,沒有辦法不關心。」

    聽著這句話,唐家二爺的眉挑了起來,說道:「教宗大人就只會關心這些小事?」

    陳長生說道:「對我來說,這事很大。」

    唐家二爺沉聲說道:「難道比離宮的未來更大?」

    陳長生說道:「我想,或者這便是唐老太爺和你的誤會,我來汶水城與離宮無關,只是為他而來。」

    唐家二爺微嘲說道:「是嗎?難道教宗大人您只想把他帶走,而對我唐家沒有別的任何要求?」

    陳長生說道:「正是如此。」

    「教宗大人覺得這件事情很好笑嗎?不然怎麼會說這樣的笑話?」

    唐家二爺覺得好生荒唐,心想難道你以為說這樣的話,便能說服整個世界相信國教對唐家沒有任何想法?

    他越想越覺得陳長生的言行很好笑,於是大笑了起來。

    一般用來形容大笑總會在前面加上哈哈兩個字或者放聲兩個字,因為大笑當然應該有聲音。

    但誰都知道,唐家二爺的笑沒有聲音,無論微笑還是大笑。

    他只是張著嘴,看上去就像雪老城裡的啞劇演員,演著荒誕的劇情,無聲地盡情嘲弄他人以及這個世界。

    這是陳長生第一次看見唐家二爺傳說中的無聲笑容。

    他不覺得滑稽,也沒有感覺可怕,只是覺得很難看,而且很痛苦,就像一隻等著被餵食、頸子卻被鐵索系死了的的肥鵝。

    「我更加想念我那位朋友了,如果他這時候在,可能會說……你啞了嗎?不然怎麼會笑的這麼辛苦呢?」

    說這句話的時候,陳長生沒有任何嘲諷的意味,而是帶著淡淡的想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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